温柔的男人，像热水

你平时有喝热水的习惯吗？

上个世纪的50、60年代，结婚的彩礼单子上常有四大件。

自行车、缝纫机、手表、收音机，也就是传说中的“三转一响”。

而女方的陪嫁中，几乎都会有一个印着牡丹花的“囍”字热水瓶。

根据数据显示，建国以后我国暖水瓶产量突飞猛进。

1997年的年产量更是达到2.66亿个，这意味着每个1997年出生的孩子，平均能喜提13个热水瓶。

为什么热水瓶产量能如此夸张呢？

那是因为我们对热水爱得深沉。

热水可以说是中国人的诱捕器，只要有热水的地方就有我们。

感冒来一杯，痛经来一杯，三伏天也照喝不误。

随着海内外的交流越来越频繁，“中国人爱喝热水”的名声飘到了其他大陆。

当你打开谷歌输入“Why Chinese”，曾经第一个蹦出来的词条就是“为什么中国人喜欢喝热水”。

这份好奇源自于他们只喝冷水，而热水是用来冲泡咖啡或茶叶的介质。

于是我的脑子里就有了个问号，为什么世界这么大，偏偏中国人喜欢喝热水呢？

法国史学家费尔南·布罗代尔曾说，中国人喝热水的历史有4000多年，而西方缺乏这一传统。

传统是有，但是「4000年」这个数字还是保守了些。

从目前出土的文物来看，咱们喝热水的时间还得往前挪一挪。

上面图片里这个长得有点像人参娃娃的陶器，大概是1.0版的烧水壶。

这个东西叫「三足鬶」，是由垫石头才能生火的陶器演变而来，长相是古怪了些，但是强在受热面够多，能节约燃料，快速将水烧热。

而古希腊、古埃及制作的陶器，却没有这种烧水的炊具，可能是纬度太低，缺少喝热水的气候环境。

我们喝热水的传统古已有之。

自宋代以来，我们对茶叶的喜好也助推了一把热水的普及。

宋代用沸水点茶，明清时期以沸水泡茶的烹茶方式，都深化了我们烧热水的传统。

在数千年的文化传承后，我们又获得了喝热水养生、喝凉水容易窜稀喷射的实战经验，逐渐将热水奉为包治百病的良药，而视凉水为慢性毒药。

但我们现代人其实都知道，真正让人难受的不是涼水，而是凉水里的寄生虫和细菌。

划重点，这里的凉水不是指凉白开，而是特指未经严格卫生处理的生水。

古时候，人人都是大自然的搬运工，水都是从河流、井口等露天环境挑上来直接喝的。

即使历朝历代都绞尽脑汁去保障水源安全，但可惜这些招基本都停留在物理层面上的沉淀，要是碰上被人畜粪便里的寄生虫和病菌污染过的水，那就不好使了。

不过这些寄生虫和病菌几乎都拥有同一个致命弱点——怕高温。

因此，在缺少二次净水系统的古代，将水烧热煮沸是一种有效的杀菌手段。

古人爱喝热水的底层逻辑，是热水「干净又卫生」。

但是热水在古代属于奢侈品，不是什么人都喝得起的，因为烧水的燃料太贵了。

以便宜的燃料——木柴为例，宋代一石木柴的价格约为40~100文，平均每户每年消耗4.5石木柴，这都够买70市斤的米了。

可见，实现木柴自由对古代社畜来说是很遥远的，在燃料紧缺的情况下，贫寒之家会优先满足自己生存需求——做饭。

为了省点柴火费，他们开一次灶就要尽量多做些口粮，再分几顿吃掉。

因此，在吃冷食的穷苦人眼里，烧水基本等于烧钱。

普遍喝生水才是民间的真实写照。

那个年代喝生水就像是在赌命，水源干净倒也罢了。

但是前面咱们说过，被污染的生水就如同一个寄生虫的繁殖场，一个病菌的培养皿。

而这些寄生虫和病菌，正是天花、霍乱、鼠疫等疫病的病原体，它们通过生水进入人体，上演了一幕幕人间惨剧。

根据《中国古代疫情年表》统计，公元前674年至1911年，有文献记录的疫病约有314起，被污染的生水是其中重要的传播途径。

面对惨烈的死亡数字，政府开始愈发注重水卫生。

随着西方细菌学传入东土，曾经喝热水去病的经验得到了理论支撑，推广喝热水也被添加到政府的工作日程中。

1934年冬天，蒋介石在南昌发起“新生活运动”。

他希望通过革除陋习来提高国民素质，其中就有一条，是要求大众「水不沸不喝」。

为了响应「水不沸不喝」的口号，天津、上海等地专门兜售开水的熟水店逐渐多了起来。

仅仅是上海地区熟水店的数量，就从民国初年的159家增至2000多家。

熟水店用大灶集中烧水，边际成本比自己在家煮要低不少。

开水价格按勺计算，大约1分钱一勺，3勺正好装一壶。

当时，上海市男工的平均日薪约为8.5分钱，这样不高不低的价格迅速打开了底层劳动者的热水市场。

车夫、小贩、杂役闲暇时，端着缸子来熟水店舀一勺开水喝。

就如同现代打工人，时常点一杯奶茶来犒劳自己一样。

那从此我们就进入了全民热水时代了吗？

并没有。

这些熟水店主要分布在发达的都市，还没覆盖到下沉市场。

因此，大多数人还是喝不到热水。

此外，熟水店虽然降低了民众获取热水的成本，但热水也只是从奢侈品降格为轻奢品，大多数人还是喝不起。

「喝不到」「喝不起」，这两个核心问题，直到国民政府垮台也没解决。

「水不沸不喝」的热水改革，最终变成了一张空头支票。

那么，全国人民都喝得起热水是什么时候？

这还得从一场反细菌战说起。

1952年1月28日，抗美援朝战争的第二年，美军飞机在朝鲜北部的平康郡，志愿军二线部队42军的驻地一带低飞盘旋。

飞机过后，我军战士李广福发现，在山坡雪地上有大批苍蝇、跳蚤与类蜘蛛的昆虫。

上面的图里是当时周恩来总理致彭德怀的电报，其中可以看出，中央当即判定美国实施了细菌战。

四个月后，国际科学委员会经过实地调查，发布了长达669页的报告书，再次证实美国违反国际公约，发动细菌战。

为了切断中国后方补给运输线，1952年2月29日至3月7日，美军战机入侵东北与青岛，在人口稠密区和水源附近，投掷了大量细菌弹。

四处乱窜的毒虫直接污染了当地的水源和食物，造成了中国东北广泛流行的烈性传染病。

而这场细菌战也培养出了全国喝热水的习惯。

为了切断粪便、水源等疾病的传播渠道，控制细菌战的范围。

我们迎来了史上规模最大的卫生改革——爱国卫生运动。

喝开水，成为其中重点普及的卫生习惯之一。

因为加热煮沸可以消杀被污染生水中的病原体，是一种低成本、高效率的防疫手段。

当时，满大街铺天盖地的都是让你多喝热水的宣传标语，官方编撰的《农村卫生员课本》中也要求卫生员教育群众养成喝热水的习惯。

喝开水也不再是一句何不食肉糜的悬浮口号。

上个世纪50年代起，在全国陆续设立的开水房，才真正解决了「喝不到」「喝不起」热水的矛盾。

如果把热水类比成奶茶。

那么，民国的熟水店与新中国的开水房的关系，就像「喜茶」与「蜜雪冰城」。

一个扎根发达都市，轻奢小资；

一个深耕下沉市场，经济实惠，全国遍地开花。

当时全国无论城乡，有人的地方就有开水房。

多数工厂、机关、学校、农村公社的开水房是免费提供开水，而外面大街小巷的开水房是要收费的。

售价是1分钱一壶，当时一个工人的月薪大概是44元。

坦白来说，热水价格是便宜了，但也没到白菜价的地步，因为烧热水的燃料还属于紧缺阶段。

但是紧缺并没有持续太久，随着70年代煤炭产量的提高与人工沼气的推广，极大地缓解了国内燃料供需的困境。

这让开水的价格直到80年代末，还是保持在了1分钱一壶的水平，而那个时候工人的月薪已经涨到了130元。

售价的跳水式下跌，让热水变为全国都喝得起的国民饮料。

提着热水瓶在开水房前排队，是那一辈人的专属记忆。

喝热水，也从一种卫生习惯，变为了我们独有的生活方式。

中国并非世界上唯一喝热水的国家。

目前在东南亚和非洲地区，也有喝热水的习惯。

前者是华人移民带去的传统，后者则是苦于疫病肆虐，通过烧热煮沸来消杀生水中的致病微生物。

所以，前面的这个“独有”，是和欧美国家对比得出的结论。

我们开头说过，欧美没有喝热水的传统，和我们一样，古代西方人也是靠喝生水过活。

而西方人也没有逃过喝生水的诅咒。

中世纪的欧洲，卫生条件极其恶劣，城市浸泡在垃圾与粪便之中。

人们会经常陷入一个恶性循环，水污染——喝生水——得疫病。

最严重的一次就是我们熟知的黑死病，死神的镰刀收割了2500万欧洲人的生命。

同样是面对生水污染，我们点亮了煮沸消毒的技能点。

欧洲人则另辟蹊径，采用酒精消毒，他们通过把酒与生水混合，从而得到饮用水。

有钱的掺葡萄酒，没钱的掺啤酒。

但这个方法有很多BUG，万一你酿酒的水被污染了怎么办，掺多少酒才能有效消毒等等。

结果，在19世纪中叶，欧洲还是爆发了大规模的霍乱。

直到1854年，人们才证实污水的使用与霍乱的传播之间存在因果关系。

乘着技术革命的东风，催生出了工业消毒的直饮水，也就是达到直接饮用标准的自来水。

在家拧开水龙头，就能喝到干净又卫生的水。

欧美从生水一步跨到直饮水，失去了烧热水的文化环境，自然也没有喝热水的习惯。

但这种直饮水也并非100%安全，如果水管发生了断裂、生锈、老化，那就等于直接给病原体打开了大门。

根据美国国家科学院的报告显示，自1982年以来，将近10%的美国饮用水资源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。

1993年，100万人口的密尔沃基市，因「隐孢子虫」污染水厂造成了40万人感染腹泻，100人死亡。

而当地华人却因坚持烧开水喝而幸免。

迫于直饮水污染，现代美国人更倾向于喝瓶装水。

2020年，美国消费了150亿加仑的瓶装水，平均每人一年喝170升，而我国年人均消费矿泉水只有1.5升。

我们也为水质问题做了很多努力，但为什么没有一窝蜂地去买瓶装水呢？

因为我们有另一种相对低成本的解决方案——喝热水。

我们偶尔也能看到一些关于“喝热水致癌”的言论。

一方面，目前学界还不能证明热水与致癌之间的因果关系；

另一方面，他们之间的相关性也只存在于65摄氏度以上“滚烫”的热水中。

烧热煮沸，这种方法或许不够花哨，不够尖端，却是一种科学、经济的净化手段。

如今的街头巷尾早已经看不到老式开水房了。

2013年，上海最后一家开水房也停止了营业。

但是大部分人还是保留了喝热水的习惯，喝水的工具也从搪瓷缸子进化到了保温杯。

2020年，我国保温杯消费量达到2.53亿个，可以看出大家对热水的爱从未消失。

热水见证了我们在那些贫瘠岁月里，与霍乱、天花、疟疾、鼠疫抗争的历史。

喝热水也从养生泡茶的老传统，沉淀为一种当代新文化，一种身份认同的方式。

更重要的是，喝热水是我们对于科学卫生和文明生活的探索体现。

「多喝热水」不是低情商，是烙印着华夏民族的生活标志。

来！我们一起干了这杯热水！

你平时喝热水吗？

你认为喝热水是养生之道，还是陈规旧习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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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猛犸，再瞄一眼这个奇怪的世界。